竇嬰,這個人我很喜歡,但他的結局卻很悲慘,竇嬰和我身邊的人很像,業務能力超強,有很強的獨立處理問題,解決問題的能力!在大是大非面前從來不拉胯,很有自己的主見,盡管出身于竇氏,但和自己的父母竇太后,并不同心同德,甚至在很多時候,還和竇太后唱起了反調。
但漢景帝也不怎麼喜歡竇嬰這個人,用他的評價來說,竇嬰這個人是以信取威,別人要是在竇嬰這個位置上,都是以威取信,因為位置高,所以大家必須信服!而竇嬰從來不用自己的身份壓人,而是要以自己的能力取信于人!
漢景帝即位后,拜自己的老師晁錯為御史大夫,晁錯對漢景帝劉啟說:「匈奴人不過是肌膚之病,而宗室諸侯則是腹心之患!如今朝廷的要害,不是去對付北方的匈奴,而要不惜一切,先來解決內部的問題,這就叫做攘外必先安內!」漢景帝說:「我實在忍不下去了,匈奴人欺我太甚!我已經召集周亞夫、灌夫、竇嬰等人來,要和他們討論一下,如何對匈奴人進行反擊!」晁錯拉了下漢景帝的衣角,「陛下萬萬不可,萬萬不能因一時之憤怒而興起刀兵!」漢景帝拔出寶劍,重重的砍在燭台上,削去了燭台的一角,而后抱劍而立不再說話。「陛下這個姿態很好,帝王者,忍常人所不能忍,蟄伏待機才能有所伸展!」
內侍這時走過來問:「陛下,將軍們都已經到齊了,您什麼時候接見他們?」「讓他們都先回去吧,匈奴人的事情改日再議!」內侍把這個消息傳出來的時候,灌夫等將軍一個個氣憤難平,「既然陛下說改日再議,我們都先回去吧!」周亞夫的情緒倒是非常的穩定,作為細柳營的主將,他手握大漢最精銳的一支部隊,好鋼要用在刀刃上,不論是對抗匈奴,還是平定內亂,細柳營都是漢軍中的中堅!
竇嬰的表現沒有灌夫那樣莽撞,也沒有周亞夫這樣淡定,而是走到內侍身旁,問了一句話:「有誰在陛下的身邊?是不是御史大夫晁錯?」內侍看了一眼竇嬰,只說:「竇將軍請回吧!」竇嬰嘆了口氣,嘴里喃喃自語道:「一個書生,居然可以左右天子!」在竇嬰看來,晁錯根本沒有什麼實際能力,不過是個只會紙上談兵,舞文弄墨的書生罷了!
真正的高人,都是看破不說破,而竇嬰這個人不是,他看到了,就忍不住一定要說出來,毫不避諱揭人之短!他的這句話不僅說了晁錯的無能,也說了漢景帝的偏聽偏信,通過內侍的口,這樣的話難免不傳到漢景帝劉啟的耳中,漢景帝劉啟知道之后,又會對竇嬰這個人作何感想呢?
漢景帝推行削藩策之前,自己是有所準備的,晁錯是個政治理論家,但漢景帝卻是個成熟穩重的政治家,他繼位前做了多年的太子,在父親漢文帝劉恒身邊的耳濡目染,早已經是老謀深算。他意識到以吳王劉濞為首的藩王,很有可能聯合起來發動反擊,而自己所能仰仗的,就是自己的弟弟梁王劉武。梁國的位置十分險要,是咸陽前面的重要屏障,只要劉武在梁國能夠固守,他便可以高枕無憂!于是趁著梁王劉武進京探親的機會,漢景帝劉啟給了這個弟弟最高的禮遇,讓他享受的禮儀全是按照皇帝的規格!漢景帝劉啟不僅親自出城迎接,還為自己的弟弟做起了車夫,梁王劉武嘴里盡管說著不敢不敢,心里卻是美滋滋的!只有他身邊的梁國內史韓安國,才看出來其中的端倪。
在家宴上,大家都很放松,推杯換盞、觥籌交錯之際,漢景帝劉啟似乎有了幾分醉意。他對劉武說:「朕只有你這樣一個親弟弟,等我百年之后,這個天下還是要傳給你才能讓我放心!」說者有意,聽者有心!梁王劉武聽了這句話,不禁心花怒放,似乎皇位就在眼前,唾手可得!竇太后聽了,心里也十分高興,自己最疼愛的就是梁王劉武這個小兒子,如果漢景帝劉啟能夠把皇位傳給梁王劉武,那真是再好不過了,那樣的話,不僅自己的小兒子可以做皇帝,竇氏家族利益也將更加鞏固!
竇嬰站了出來,他大聲說:「陛下萬萬不可,高皇帝建立大漢以來,都是傳子不傳弟,從來沒有立弟弟這個規矩,陛下剛才一定是酒后失言,請陛下收回成命!」漢景帝劉啟一愣,他的有意為之,不過是要拉攏弟弟賣命的手段,大家聽聽開開心就行了,竇嬰非要來上綱上線,這不是讓自己難堪嗎?說自己酒后失言,那就說明自己剛才所說的話,就是虛情假意,不是酒后失言的話,難道還要將錯就錯,直接立劉武為儲君嗎?這個難題令漢景帝劉啟頭上冒汗,一時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!最后他只好咬了咬牙,然后強顏歡笑著對大家說:「對,對,對,是朕酒后失言,是朕酒后失言!」
漢景帝劉啟說的話,究竟是有意為之,還是酒后失言,大家都心知肚明。梁王劉武也不會把這句話當真,竇太后也不過聽聽開開心,可竇嬰非要把它挑明,讓漢景帝表個態,搞得大家都很尷尬,就顯得他不通世故了。
漢景帝劉啟要推行削藩策,于是讓晁錯在朝會上做了個說明,并且告訴大家,今天你們可以暢所欲言,都說說,可以提意見,言者無罪嘛!別人都不說話,又是竇嬰走了出來,他對晁錯說:「晁大夫,削藩策推行這麼大的事情,不知道做沒做應對激變的準備?」晁錯一愣,他沒有考慮過會有這方面的問題,竇嬰一看晁錯的表情,就知道這位老兄把那些王爺們,都看作了蠢豬和案板上的魚肉,就沒有考慮過他們會垂死掙扎的事情。漢景帝劉啟發問道:「說說,有什麼激變需要應對?」竇嬰繼續說:「削藩涉及利益,諸侯們不可能欣然接受的,削藩策如此激進,會不會導致那些本來就包藏禍心的人鋌而走險?會不會讓那些本來觀望的人,也來個同仇敵愾,如果他們聯合起來,朝廷是否已經做好了應對這種激變的準備呢?」
晁錯和漢景帝都沒有說話,因為他們確實沒有想那麼多,你把別人當傻子,是很危險的,因為大多數人不是真傻,而是在裝傻,這麼做就是為了蒙蔽他人視聽,達到保護自己的目的。竇嬰繼續說:「如今北方的匈奴連年侵犯,雁門已經成了他家的后院,他們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,這種問題必須要解決了,因此我們的長矛要向外而不是向內,集中精力去對付北方的匈奴!」
竇嬰這麼說,有他自己的道理,但是卻沒有站在漢景帝劉啟的角度,來去考慮削藩的問題。削藩策推行的目的,就如漢景帝所說,那正是為了「尊君強國,懲治不法」!匈奴人的騷擾是不勝其煩,但是并不危及漢景帝劉啟的統治,但那些藩王們野心勃勃,他們才是腹心之患,竇嬰的站位是國家,而漢景帝的站位是家國,順序變了,角度和立場就完全不同了。
竇嬰還想繼續說下去,漢景帝劉啟打斷了他的話,「這個削藩策朕看過了,在我看來,就是八個字,‘尊君強國、懲治不法’,看來它是一定要實施了!我們要求同存異,但推行削藩策,朕意已決!」竇嬰說:「陛下既然已經決斷,臣領命!」本來就是請你來看一場電影的,結果你還想做主角兒,作為男主演兼總導演的漢景帝劉啟,當然不能答應了!
七王之亂爆發了,竇嬰本來可以大顯身手了,但是他現在處于閉門思過的狀態,竇太后認為這個侄子太不懂事,把他從竇氏除名,內宮都不讓他進了。漢景帝劉啟也刻意疏遠他,竇嬰干脆說自己有病,來了個閉門謝客,我好好閉門思過,你們都不要來找我了。
漢景帝啟用了周亞夫后,不顧晁錯的反對,堅決要啟用竇嬰,晁錯對他說:「陛下,竇嬰反對削藩策,同時又長期在吳國擔任國相,他和吳王劉濞的關系密切,又和袁盎私交甚厚……」漢景帝劉啟的一句話,讓晁錯徹底閉上了嘴,「但他是太后的侄子,我的表弟,他總不至于支持吳王劉濞來對付我吧!」漢景帝的話說到了點子上,竇嬰也好,竇氏也好,都是和皇權緊密聯系在一起的,內部矛盾無論多麼尖銳,他們也不會反對劉啟,因為他們和皇帝之間是「一損俱損、一榮俱榮」的關系。
漢景帝劉啟的使者,吃了閉門羹,竇嬰讓使者告訴漢景帝,自己確實有病沒辦法出山相助。漢景帝沒辦法,只好找到自己的母親竇太后,「怎麼了,遇到什麼難處了?」「娘,如今叛軍來勢洶洶,老三那里可能有點吃緊,您看……」竇太后回答:「打仗親兄弟,上陣父子兵,我的兒子不會被打敗的!」漢景帝繼續說:「我已經拜周亞夫為太尉,趕赴前線去迎擊叛軍,我還想啟用一個人,得您出面才行!」「周亞夫這個人用的好,你說竇嬰,別擔心,他會出來的,你回去吧!」竇嬰可以拒絕漢景帝劉啟,但是姑母竇太后的面子,他總是要給的,換句話說,他的位置是姑母給的,可不是漢景帝的看重。
當竇嬰出現在漢景帝面前時,漢景帝立刻走上前拉住了竇嬰的手,「來來來,看來還是老太太的面子大!別的人都是以威取信,而你這個人是以信取威!我不是讓你上前線打仗,而是讓你替我把守洛陽大營,保障兵源及敖倉的糧食,都可以源源不斷的供給給前線的周亞夫大軍!」竇嬰看了看地圖,然后說:「陛下,你讓我把守洛陽,但您能給我的兵力顯然不足,因此請陛下啟用兩個人,否則臣萬萬不敢奉詔!」竇嬰推薦了袁盎和欒布,這兩個人一文一武,袁盎老謀深算,欒布則是名將,兩個人還是莫逆之交。
漢景帝的話,是很有深意的,竇嬰這個人凡事總是想做到客觀,但是往往忽略了對方的立場,沒有立場的公正,這并不是漢景帝所需要的。
七王之亂平定后,儲君之爭進入了白熱化,栗姬找到了竇嬰,請他做太子劉榮的太子太傅,意圖就是鞏固劉榮的地位。竇嬰對于事情,是看得明白的,他對栗姬說:「如今天下三人而已,第一皇帝,第二太后,第三梁王,而這三個人中間的紐帶和橋梁就是長公主劉嫖,因此,娘娘一定要搞好和長公主之間的關系,那樣的話太子的地位就將更加牢固了!」竇嬰說到了問題的要害,但栗姬沒有這個心智,面對長公主劉嫖主動要求聯姻的橄欖枝,她選擇了拒絕,等于直接把機會交到了王娡的手上,于是就有了我們所熟知的「金屋藏嬌」的典故!
漢景帝劉啟已經下定決心,把太子劉榮撤換掉,為此他做了精心的準備,先是任命衛綰為中尉,把北軍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,而后召開了一次朝會。在這次朝會上,漢景帝劉啟直接了當的說:「今天讓你們這些重臣來,沒有別的事情,就只有一件事,那就是劉榮這個太子,是做不下去了,朕要廢除他的太子之位,改任其為臨江王!你們看怎麼樣?」這可不是征詢意見,這就是直接宣布,你們聽聽執行就行了,畢竟這是漢景帝自己的事情。周亞夫搶先出來說:「陛下,太子之位關乎社稷,不可不慎,不可不察,自古立長不立賢,太子劉榮敦厚仁愛,并沒有犯過什麼錯誤,陛下的決定似乎……」漢景帝笑著說:「似乎什麼?怎麼不繼續說下去,你是不是也要說我是個暴君呀!」「臣不敢!」周亞夫閉上了嘴。
「太子太傅,你也說說!」漢景帝劉啟的目光看向了竇嬰,竇嬰說:「陛下,臣雖然是太子太傅,但今天說的話,是為國不為私。太子是儲君,就是未來的皇帝,因此廢立太子,不僅僅是您的家事,也是動搖國本的國事,如今太子劉榮,并沒有犯什麼過錯,卻被您廢黜,臣恐怕天下人不服!」「天下人不服,還是你這個太子太傅不服呀!」竇嬰沒辦法說下去了,漢景帝就是認準了他是護犢子,要替自己的徒弟出頭。「陶青,你不是說自己老了,體弱多病,想回鄉休養嗎?朕準了!」「謝陛下隆恩!」丞相陶青叩頭謝恩,「周亞夫改任丞相,至于太尉一職,從今天起就沒有了,就由朕自己領幾天兵權吧!」漢景帝把兵權牢牢的控制在了自己手里。
漢景帝劉啟廢劉榮太子之位,是早就想好的,竇嬰不可能看不出來,但作為太子太傅,他還是想為學生爭取一下,但劉榮無論有沒有錯,都是要廢黜的,你去爭還不如不爭,但竇嬰就是軸,認為領導做的不對,自己不說出來,就不痛快!
漢景帝劉啟臨終前,特意把竇嬰叫到了身邊,親手交給了他一份詔書,并叮囑他說:「竇嬰,這些年你受委屈了,你還是有能力的,如今我命不久矣,太子年幼需要你的輔助,這份詔書交給你,到了實不可解時,你可以拿出來便宜行事!」面對如此的信任和托付,竇嬰愣住了,他一直以為漢景帝劉啟因為自己外戚的身份,而對他在刻意打壓,沒想到漢景帝臨終前竟然把最重要的東西,交到了自己手上!竇嬰雙眼含淚,拍著胸脯說:「請陛下放心,臣輔佐太子定不遺余力,雖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!」漢景帝看著竇嬰的臉,喃喃自語道:「你也老了,朕也老了!」
可這份詔書不是竇嬰的免死金牌,而是一道催命符,竇嬰為了救灌夫,不惜和田蚡撕破臉,最后拿出了這份詔書,想做最后一搏!但大內沒有副本,那麼這份詔書就是偽詔,「偽詔是個什麼罪?」漢武帝問身邊的張湯,張湯說「陛下,按照大漢律例,偽詔是大不敬,要滅九族!」「什麼?滅九族?是不是太狠了點!」張湯接著回答:「律法如此,您也不能赦免他!」
漢武帝去大牢里見了竇嬰最后一面,他對竇嬰說:「表叔,你要知道無論是那個皇帝,知道你手里有這麼個東西,都不會留下你的!」竇嬰到了此刻,才知道了漢景帝的「良苦用心」,「陛下,先帝的擔心是多余的,他什麼都想到了,您這樣的明君圣主,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輔佐了,臣無憾!」
一個人的歷史,一家之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