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70歲,應當是什麼狀態?
她滿頭銀發,身材瘦小,緩步走進北京電影制片廠的錄音棚,站在陣容龐大的交響樂隊中間,似乎有些不起眼。
「為雪國恥身先去,重整河山待后生…」
令人驚嘆的是,她一開口,便如金戈鐵馬,字字鏗鏘,瞬間震驚了四座。
這位老人,就是「駱派」京韻大鼓的創始人——駱玉笙。
人們贊嘆于她的卓越唱功,卻并不知道,相比舞台上的高光時刻,她的璀璨人生更加令人動容。
1
少年艱辛 ,在亂世中求生
「在各種履歷表中,我都這樣填寫:
駱玉笙,藝名小彩舞,1914年生人,籍貫天津……
事實上,我并不知道我真正姓什麼,究竟是哪里人……生身父母是誰。」
以上文字,記錄在駱玉笙口述的《檀板弦歌七十秋》一書中。
短短幾句話,道盡了往事的心酸。
當年,駱玉笙還是六個月大的襁褓嬰兒,就被賣給了江湖藝人駱彩武。長大一些后,還不會說話,就開始在台上配合養父變戲法賺錢。
從七歲起,駱玉笙學唱京戲,由于家里很窮,沒錢置行頭,她就在南京的夫子廟清唱,一唱就是十年。
「我就是唱著長大的,不是在挨打,就是在為衣食奔波。」她這樣回憶自己的早年生活。
1931年,駱彩武去世,駱玉笙為了紀念養父,她給自己取了藝名——「小彩舞」,并正式改唱京韻大鼓。
幾年勤學苦練下來,駱玉笙就以字正腔圓、聲音甜美、委婉抒情為特色,創下了屬于自己的風格,也因此獲得了 「金嗓歌王」的美譽。
名氣雖然越來越大,但生活依舊艱辛。
宋鳳儀曾回憶:「那個時期的曲藝演員很艱難,要陪吃陪喝,但是駱玉笙就是到了大帥府也拒不陪酒。」
駱玉笙也曾因性格耿直,不善于應酬,被客人刁難,甚至在隆冬天,被打發到院子里,穿著單衣,含淚演唱。
「台上認認真真演出,台下清清白白做人。」這是宋鳳儀在《滄桑歲月稠》一書中,對駱玉笙的評價。
無奈生在滄桑亂世,命運總是一波三折。
1938年,天津遇難,在這個時期,青幫頭目憑借打打殺殺震懾藝林,借走了小梨園,這期間駱玉笙被強行霸占,并生下幼子。
遭遇不幸的駱玉笙為了生活,輾轉來到上海,但當時政局動蕩不安,再加上北方曲藝到南方的水土不服,她并沒有得到想要的機會,甚至賠光了多年的積蓄。
接著她又輾轉南京,卻依舊以慘淡收場。
無奈之下,最后倉皇回到天津,但已經失去名角光環的她,只能臨時搭著別人的班勉強度日。
風雨飄搖的前半生,她如水中浮木一般隨波逐流,掙扎求生。有顛沛流離的艱辛,也有難以言說的心結。
但她始終相信,熬過亂世荒涼,總有柳暗花明。
2
幾經沉浮, 在希望中重生
憑借性格中的堅毅底色,駱玉笙一直挺到了解放。
那一年,她35歲。
對于當時的女演員,這個年齡已經是藝術生涯的頂峰階段了。
然而,新的時代開始了,應運而生的就是新形式的文藝作品。
「轉型「對于駱玉笙來說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因為她從小唱的是才子佳人、帝王將相,而眼下面臨的是推陳出新……
一個從舊時代走過來的人,要在新社會里完成思想的重塑、跟著時代的節拍,順勢轉身, 這是痛苦的脫變,也是重生的機會。
1951年,她加入了天津曲藝團,此后,不再稱藝名,改用本名駱玉笙,克服困難,積極排演,創作并出演了《光榮的航行》等一系列優秀作品。
這期間,駱玉笙曾兩次參加慰問演出,親眼目睹了戰爭的殘酷。
回國后,她以前所未有的激情和感受,演唱了《飛奪瀘定橋》、《過雪山》等作品,藝術生命從此獲得了新生。
她深有感觸地說:」那是個大課堂,我在那里唱的是革命曲目,內容讓我非常感動,從那時起,我的思想慢慢轉變了。」
從舊時代的賣藝人,到新時期的人民藝術家,她實現了又一次人生的蛻變。
駱玉笙的事業在這一時期迎來了黃金時期。
與此同時,她的愛情也悄然來臨。
1954年,駱玉笙與當時的天津曲藝團團長趙魁英喜結連理,兩人在事業上情投意合,生活中相濡以沫。
然而,風平浪靜的日子總是轉瞬即逝,生活的考驗又接踵而來。
特殊時期,她被迫走下舞台。
作為演員的駱玉笙漸漸淡出,但從事教學工作的她,繼續發光發熱,堅持每天練功,一招一式地演示,一字一腔地教唱。
在暗淡歲月里,她始終保持著樂觀與勇氣,默默扎根。
駱玉笙的孫女駱巍巍回憶道:」奶奶常說,給學員喊嗓子,卻把自己的嗓子練了出來,為重返舞台創造了條件。「
1976年,闊別舞台十年之后,駱玉笙再次登台演出,活力依舊。一曲歌罷,台下掌聲雷動,甚至有些久別的老觀眾激動落淚。
雖已是花甲之年,但她腳下的藝術之路愈發生機盎然。
兩年后,駱玉笙成功當選為中國曲藝家協會主席。
她說:「要肯于改革,要扛得住挫折。「
在時代的洪流中,每一次沉浮,都是一次重生。
3
遲暮之年, 洗盡鉛華向光而生
在這人間煙火里沉浮半生,晚年的駱玉笙德高望重。
然而,命運并沒有因此對她溫柔以待。
1980年,趙魁英因突發腦溢血,遺憾離世。
「你們替我照顧好駱玉笙,這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。」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,心中最牽掛的依然還是妻子。
面對愛人的猝然離世,駱玉笙悲傷不已,不少人勸她再婚,都被她拒絕了。
她用后半生的深情守候,回應趙魁英的愛。
「我這一輩子有一個趙魁英,我就知足了!」
之后,駱玉笙的生活,一直由兒子駱嘉平照顧,他們感情深厚,母慈子孝。
可是,造化弄人,幾年后駱嘉平因急性心梗突然離世。
喬納森•斯威夫特說:「ㄙˇ亡是造物者為人類安排的一種自然的、需要的、普遍的災害。」
然而,這種災難接連降臨到一個老人身上,實在有些難以接受。
78歲的駱玉笙,白發人送黑發人,她面容平靜,沉默無言,難掩心中悲痛。
在飽經分離之苦,喪夫喪子之痛的數年后,她的生活重新歸于平靜。
然而,她總說: 人要」活到老,學到老」。
香港回歸祖國那天,駱玉笙滿懷激情地演唱了《慶回歸》。此時的她,已經是83歲的老人了,但是站在自己喜歡的舞台上,依舊神采奕奕,頗有「大家風度」。
晚年的駱玉笙,用藝術再續生命的希望。
1998年,她回到最初登台的上海「大世界」,繼續教授和傳播曲藝文化。
即使在生命的最后階段,都在為鼓曲藝術的繁榮而孜孜不倦。她最大的擔憂是我國曲藝事業走下坡路,唯一的心愿是「后繼有人」。
2002年5月5日,駱玉笙在天津辭世,享年89歲。
回顧駱玉笙的傳奇一生,似乎漫長又短暫。
漫長到,吃了那麼多苦,還沒有走完一生的溝渠坎坷;短暫到,來不及看一眼最愛的親人,他們便相繼離去。
生命在「推翻再重建」中反反復復,她卻從未失去重生的勇氣。
她把對逆境的對抗,對親人的懷念都寄托在心中所愛的曲藝事業上,一次次重整旗鼓。最終,為世人留下藝術的經典,也為自己修得精神的圓滿。
《次第花開》中提到: 萬事萬物都在變化之中,無常,才是常態。
命運不會盡善盡美,總有意外和顛簸。
那些走得遠的,都是在跌倒之后,有勇氣再爬起來的人。
人生苦短,時而泥沙俱下;歲月無情,滄桑了年華。
在無常的生命里,愿你我都能保持勇敢重生的信念,在那些深深淺淺的刺痛里,洗盡鉛華,生生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