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,成名太早。
15歲便名滿京師,
17歲揮筆寫下了《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》,
20歲成為岐王的座上賓,長安城108坊,坊坊有君名,
21歲中進士,任太樂丞,掌管皇家司樂,受滿朝文武敬重,
27歲,他辭掉所有官職,和妻子隱居淇上,準備焚香煮茶,閑度余生。
他就是王維,身出「太原王氏」,是所有人眼中的天子驕子,將來必可指點江山。
因一生禮佛,幾歲開始食素,故有「詩佛」之稱。
然而,讓他出名的,反而是他的繪畫才能和音樂天賦。
他的山水畫,被譽為「南宗鼻祖」。
可是,他生性淡然,只想做一個世間逍遙客,青燈古佛常伴,詩酒煙雨年華。
只是,命運跟他開了一個玩笑,這一笑就笑了整整30年。
開元十九年,公元731年,王維的愛妻去世,他悲痛欲絕,余生沒有再娶,直至終老。
他沒有寫很華麗的悼亡詞,如元稹的《離思》、李商隱的《錦瑟》。
但是,他用一顆赤誠的心,為這份感情堅守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然后,他決定再入紅塵,終歸一人守青山,還是太寂寞了。
在他決定隱居淇上時,李白在求官、孟浩然在求官、杜甫在求官、高適在求官……
當他被張九齡提拔,再度為官時,李白仍在求官、杜甫進士落榜、高適科舉落第、15歲的岑參跟隨王維的腳步,移居少室山、王昌齡遷江寧丞。
而孟浩然則打算歸隱鹿門山了。
大唐還是那個大唐,依舊是李隆基的天下,可是風云際會,各顯其能。
很快盛唐這些頂尖詩人的命運,就會發生巨大的改變。
首先是右相張九齡因李林甫讒言,被李隆基貶為荊州長史,王昌齡因替張九齡鳴不平,獲罪嶺南。
王維作詩送張九齡,再一次萌生退意,并約好了將來一起隱居。
于是,剛入不惑之年的王維,開始著手建設輞川別業,這是他報恩的方法,
很古怪,卻很實在。不能陪你同風起,但可陪你落夕陽。
天寶三載,王維的輞川別業落成,所以他完美錯過了在長安輝煌一時的李白,此后的王維半官半隱,又趕上母親去世,回家守孝三年后,「安史之亂」爆發。
于是,王維被俘,被安祿山囚于洛陽菩提寺。
與王維一起被抓的,還有杜甫,但是杜甫官職太小,安祿山很快就把他放了。
哥舒翰戰死后,身為他賬下幕僚的高適,去投靠了唐肅宗,從此一路高升。
杜甫和岑參也去投奔了肅宗,都得到了官職,只是依舊沒有受到重視。
一年后,長安、洛陽相繼收復,王維回到了京師,按律當斬,但因王維被囚時作了一首《凝碧-池》,又因胞弟王縉平叛有功,并自愿削籍為兄贖罪,故王維得以赦免。
一年后,王維連升三級,官至中書舍人,后又轉尚書右丞。
可謂是飛黃騰達,封侯拜相指日可待。
于此同時,李白因永王案被流放夜郎,他在獄中求助高適,高適身為平「永王亂」的主帥,沒有伸出援手。杜甫在千里之外為李白作詩抱不平,而岑參則又出塞了,并在那里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邊塞詩人。
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,很快就能位極人臣的王維,此時又一次辭去了所有官職,并以此為條件,換回自己的胞弟王縉回京。
這是他對自己的救贖,事實也證明王維做對了,幾年后王縉就官至宰相。
回到輞川別業的王維,終于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而一回首,已經過去了整整30年。
本是青燈不歸客,卻因濁酒留風塵,這兩句現代詩用在王維身上,再合適不過。
隱居之后,王維與好友裴迪經常一起把酒言歡,享受山中的清新景色。
為此,他寫下了那首著名的《終南別業》:
中歲頗好道,晚家南山陲。
興來每獨往,勝事空自知。
行到水窮處,坐看云起時。
偶然值林叟,談笑無還期。
詩成,王維坦然一笑,此后,他開始安排自己的后事,認真地與每一個自己認識的朋友告別。
公元761年5月,王維的弟弟回京,他寫《責躬薦弟表》進謝恩狀,然后在心中放下了一切。
同年7月,王維在終南山安然離世,相對而言,他的一生很平淡,除去「安史之亂」,他在官場幾乎沒遇到過什麼大的挫折。
可是對于一個虔誠禮佛,從27歲開始,三次準備隱居的詩人而言,或許紅塵才是他最大的桎梏。畫地為牢。
別人一生都在努力求官,恨不得權傾天下,只有王維,始終都在擺脫束縛自己的功名。
雖然被后人譽為「詩佛」,但他終究不是圣人,否則愛妻病逝以后,他就完全可以寄情于山水田園了。
但一個人漫長的孤獨,也會令他恐懼,他需要一些其他經歷,才能撫慰心中的喪妻之痛。
這才是我們喜歡的王維,他的詩充滿禪意,不食人間煙火,他像個方外之人一樣,藏匿于官場。
可現實中的他,是個有血有肉的人,他不愛功名,也不上進,更不愛錢財。
但為了愛妻,他可以終身不娶;為了報恩張九齡,他可以立誓一起隱退;為了自己的弟弟,他在結束生命的前兩個月,還在為他打點以后的路。
相比于無情無欲的「真佛」,我們應該更喜歡有情有義的「詩佛」,當他作完《終南別業》這首詩,在心里放下所有的時候,他的內心應該是波瀾不驚、無比寧靜的。
如同他在絕筆《山居秋暝》中所寫:隨意春芳歇,王孫自可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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